超级全球化是(达不到的)信仰:《全球化的悖论》读后感

历时一年终于看完了这本《全球化的悖论》,它的作者是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经济学教授Dani Rodrik(写作时任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

The Globalization Paradox: Democracy and the Future of the World Economy

国内外大多数的书评人都更多关注他提出的“全球化不可能三角”。然而这个涉及政治的理论只是这本书中一小部分,而且个人认为并不如本书其他纯经济学的部分。下面我的书评就不讨论这个“三角”,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网上搜搜看。


一个国家全球化的程度可以分为几个层次:

  1. 闭关锁国:全球化程度几乎为零
  2. 低度全球化:高关税,货物流通受控;国际资本只能通过黄金流通
  3. 中度全球化:低/无关税,货物全球流通;国际资本只能通过长期投资流通,没有短期金融(也就是“热钱”)
  4. 高度全球化:低/无关税,货物全球流通;资本全球流通无障碍,热钱自由流通
  5. 超级全球化:货物、资本、人口,全球自由流通

任何一个想要正常发展经济的国家,都必须按照这个顺序,循序渐进的发展——至少历史上的例子都是这样的。在这个必然经历的过程中,就会有高关税时期的保护主义。

18世纪之后,每一个国家的崛起都是靠保护主义。英国经济的崛起靠的是关税壁垒的保护。美国在崛起的初期也就是19世纪,也对当时更加发达的工业国英国征收高关税。美国内战的原因之一就是北方工业化需要高关税保护,而南方大农场种植园需要低关税以倾销到外国。

英美经济崛起的过程是这样,现代东亚的发达地区韩国、日本、台湾的崛起过程也都是这样。通常来说弱小经济体在全球化下很脆弱,然而这几个东亚经济体在它们经济腾飞的早期,都没有屈服于全球化的“普世价值”,而是选择用关税和政府手段保护和培育自身产业。直到自身经济足够强之后,才选择低关税的全球化策略。

与之相反,不通过高关税壁垒保护本国工业,直接全盘接受全球化的国家,都会陷入全球化的陷阱之中——步子太大扯着蛋。比如阿根廷,在一战时期没有工业基础的情形下,选择直接跳到了高度全球化的阶段。初期看起来经济一片大好,牛肉和粮食大规模出口到欧洲,导致阿根廷财富大量增加。但这些财富主要累积在农业等初级产业,反而阻碍了阿根廷国内工业化的发展。而当时阿根廷的本土工业效率低于欧美,无法参与国际与国内竞争。政府选择的低关税没有办法保护本土工业,导致其无法发展。二战后拉美国家普遍发展农业出口的大背景下,没有实现大规模工业化的阿根廷竞争力不断缩减,最终从“发达国家”跌落到了发展中国家。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成功的工业化国家或地区都是以高关税成长起来,崛起之后再开始推行低关税,逐步参与全球化。作者分析了中国的长期的宏观经济政策,发现大体上,中国在70年代集中发展农业,80年代集中发展工业,90年代开始参与国际贸易,21世纪逐步参与金融的国际化。可以说是模范化地展示了一个没有工业基础的农业国如何通过宏观经济政策逐步发展成为工业国并参与全球化的过程。

跟阿根廷不同,中国政府在80年代发展工业的过程中,没有直接选用西方的方法,但却不纠结于意识形态,而是不断实验和灵活调整各种政策,选取最适合中国的方法。比如邓小平的改革就在社会主义体制中,允许了部分的私有产权,给经济发展带来明显的好处。引入县级、省级的相互竞争也提高了资源调配的效率。同时,在大量国有企业市场化的失败之后,中国政府也果断改制。虽然产生了大量的下岗员工,但却为接下来的市场化下的私营企业提供了一大批技术工人。(这里我插一句,类似的情况也在美国航天业发生。美国的载人航天产业早期是政府支持,培养了大量的火箭技术人员。但政府资金减少之后,这部分人才从NASA转到了SpaceX这样的民营企业,成为如今美国私营航空航天产业的支柱。)

进入90年代,中国政府开始参与国际贸易。为了加入WTO,中国主动把关税从平均40%降到几个百分比,融入到了商品的全球化之中。当然,这里作者提到,加入WTO之后,中国为了保护本国产业不被发达国家冲击,采用了货币贬值的办法。而货币贬值,也就是变相的高关税。作者估计,中国过去20年的告诉GDP成长中,可能1~2%是货币贬值带来的。(作者甚至提出,应该允许中国采用高关税以换取中国政府稳定币值,这似乎跟这一届美国政府的关税战的手段不谋而合。这本书是2011年出版的。)作者也很理解中国政府对某些行业的保护政策(比如汽车制造),因为这也是发达国家经济成长历史上很常用的手段。

直到今天,中国都还没有达到“高度全球化”的阶段,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没有实现金融全球化——也就是“热钱”的自由流通。而作者对这一选择,是持支持的态度的。作者认为短期资本(热钱)的全球自由流通并不能创造价值,反而会导致风险。他列出几个原因:

  1. 美国是世界上金融最发达,也是监管最严格的国家,却也在2008年出现次贷危机。说明资本不容易被控制,更不要提那些金融监管不到位的发展中国家。热钱的流动只会给这些国家带来灾难,比如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
  2. 资本的目标大部分时候都和本国目标相冲。短期资本做的都是“晴天借伞,下雨收回”的生意,根本达不到长期投资带来的经济成长。
  3. 金融创新根本无法带来技术创新,只是资本零和游戏而已。

最后,作者认为,“高度全球化”是现代主流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达不到的)信仰而已。他提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要帮助一个落后的国家发展经济需要怎么做?实际的做法会很复杂,包括改善教育、基建、医疗,等等。但意识形态严重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往往认为,落后的国家只是缺乏了一个简单的因素,要么是财产权,要么是信贷,等等。总之,这些主流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只会提出一个解决方案:自由贸易。

一辆车子坏掉了,最简单的修理办法是找到问题,修好。比如车胎坏了,可以换车胎,也可以补车胎,根据每个国家实际经济状况做决定。但自由经济学家会说,你需要自由贸易、自由金融,就像说一辆车需要新刷一遍漆,需要一个新车灯。这并不是对症下药——经济学家都没有诊断过,就认为自由金融百试百灵。他们还有一长串的列表:经济结构、金融自由、官场清廉、社会秩序良好、政府有执行力等等。。。然而这些都做到就是发达国家了,发展中国家正是因为做不到才需要发展经济。


读完这本2011年的书,发现作者的预言在逐步成真。回过头去看英国、美国、日本、韩国、台湾的经济发展之路,再看看中国才发现中国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些接受西方主流“自由主义”经济学观点,忽悠中国“改革”、更加“全球化”、开放金融的人,真的需要读一读这本书。

这本书内容很多,这个读后感只讨论了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那部分——高度全球化不可取。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书,有更多精彩的分析。


吐泡鱼

写于 2020-04-19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