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天国之秋》的作者裴士锋 (Stephen R. Platt) 的新书《帝国黄昏》. 对鸦片战争的爆发有了一些了解。
鸦片战争爆发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而林则徐就是这个偶然，如果没有林则徐的盲目自大，鸦片战争很有可能不在那个时间点爆发。
Review of “Imperial Twilight: The Opium War and the End of China’s Last Golden Age”
鸦片这玩意儿，说一些有趣的事实：
- 鸦片在欧洲及中亚有长久的使用历史，被当成一种药物。
- 在欧美等西方国家，鸦片直到20世纪早期才被定为非法。
- 西方国家一般是口服鸦片，作为药用镇痛。
- 唐朝时，罂粟经由大食进贡而传入中国。
- 通过烟枪点燃鸦片再把烟吸入是中国人发明的办法，能产生吸食毒品的快感。
- 酒精、烟草对人体的伤害与依赖性并不亚于未提纯的鸦片。
- 从1729年雍正皇帝曾下令禁止鸦片，鸦片在中国就是非法的，此后多位皇帝皆有禁鸦片烟命令。
- 然而直到1839年道光任命林则徐禁烟之前，鸦片禁令并未严格执行。
由于鸦片非法，禁令执行却又不严格，就给了腐败官僚上下其手的空间。乾隆以后腐败的满清官场，各级官员对国内的鸦片商人索取大量贿赂，推高了鸦片的成本，致使其价格居高不下，比白银还贵，甚至可以当作货币使用。而正是这居高不下的价格，吸引了外国商人。尤其当英国人发现自己的殖民地印度非常适合鸦片种植之后，大量的鸦片通过走私进入了中国。
与很多今天中国的民族主义者所宣称的相反，鸦片战争并非英国政府对鸦片贸易的保护。当时的英国刚刚经历了废除奴隶制的进步改革，公共舆论在道义上对非法的鸦片走私持否定态度——泰晤士报就是反对态度。英国需要的是与中国的正当贸易：进口中国茶叶，出口中国工业制品。以中英正当贸易为筹码试图禁止鸦片走私也是清政府常用的手法。英国国内有很大一部分人希望禁绝鸦片贸易来保护中英正当贸易。
而当时有另一股力量不断试图挑起英国政府对华战争：鸦片走私贩子。由于鸦片贸易天生的道德污点，他们挑起战争的借口不是鸦片，而是正当贸易。当时清政府闭关锁国，所有的外国贸易只能通过中国商人广州十三行进行。广袤国土上四亿人口的消费市场没有对外商开放，清政府又屡屡单方面停止中英正当贸易。当一部分英国人希望通过禁绝鸦片走私贸易来保护中英正当贸易的时候，英国的鸦片贩子却鼓动通过战争来打开中国的市场。不幸的是，他们“通过战争打开中国市场”的观点也得到很多合法商人的支持。
最终，林则徐对英国商人不合理地处置，成为压倒骆驼最后一颗稻草，鸦片战争爆发了。
鸦片战争的爆发是有偶然性的。其中最大的偶然性是双方当事人：清政府的钦差大臣林则徐和英政府的驻华商务总监义律（Admiral Sir Charles Elliot）。一个是传统的中国官僚，一个是西方新式官僚。
林则徐在当时腐败黑暗的清朝官场，个人操守无可挑剔，不贪污、不受贿，深受道光皇帝信任。甚至于虽然当时英国人对他不合理处理英国商人的方法感到愤怒，却也对他个人品格以及禁烟的政策多有赞美。以至于鸦片战争之后还在杜莎夫人蜡像馆为林则徐塑像。
然而在公事上，林则徐也摆脱不了他所处的时代局限。举几个例子：
- 林则徐到任广州后，先后在奏折中称他与英军七战七胜，但近代学者抱有怀疑，认为与英军真正接仗只有两战，且胜负难定。
- 林则徐在给道光帝的奏折中提到荒谬见解：认为洋人的戎装使得腿不能弯曲，故只长于海战，一登岸就无可作为。
- 林则徐又认为洋人喜欢吃牛羊肉，如果没有从中国进口的大黄、茶叶来帮助消化，将会消化不良而死。
林则徐到任广州之后，采取了非常激进的禁烟政策。为了禁止鸦片走私贸易，林则徐首先禁止正常贸易。这是他的前任通常的手段，以正常贸易为筹码逼迫商人就范。然而从事鸦片贸易的绝大部分是走私商人，正当商人基本没有从事鸦片贸易的。正当商人只能稍微逼迫同国的鸦片商人交出少量的鸦片。见这个方法无效，林则徐突然囚禁了所有英国商人，其中甚至包括正当商人，要求他们限期交出所有烟土。林则徐甚至停止给被囚禁的外国商人提供食物，并威胁杀掉所有商人（包括合法商人）。
当时英政府驻华商务总监义律初期对林则徐非常配合。为了让鸦片商人交出鸦片，义律承诺鸦片商人，英国政府会补偿他们的烟土。鸦片商人因此交出烟土，总量多到无法想象，价值两百万两白银。义律为了帮助林则徐，给英国政府欠下了两百万两白银，足以看出义律初期对林则徐禁烟的支持。相比较而言，林则徐并不打算给交出烟土的鸦片商人任何补偿。当英国方面交出所有烟土后，林则徐却不放人。又关押了英国商人一个多月，缺衣少食。与此同时，林则徐进行了著名的虎门销烟。
虎门销烟之后林则徐继续采取强硬立场，要求外国鸦片商人立下文书，保证永不夹带鸦片到中国来，查出鸦片依清朝律法斩首。道光帝甚至下旨断绝与英格兰的贸易，禁止一切英国船只进口，并将该国船只，尽行驱逐出口。林则徐严格执行经济封锁，根绝英国船只一切接济，而以食物、饮水为主。在林则徐这样的传统官僚看来，天朝上国要你给什么你就得给、你们这些蛮夷就要多关几天长长记性，他根本没有认为自己收到鸦片之后失信不放人有任何不对。
但林则徐这种不守道义的做法，却让义律感觉自己被背叛，态度180度大转变。林则徐来之前义律就呼吁英政府限制鸦片贸易以保护正当贸易，林则徐禁烟之时义律承担两百万两白银巨债帮助其禁烟，然而林则徐之后的失信导致义律转而强烈支持以武力打开中国国门。义律在虎门销烟之后给时任外务大臣巴麦尊勋爵（Henry John Temple, 3rd Viscount Palmerston）写信时，就提到了英国突然增加的两百万两白银的负债和对中国用兵的强烈支持。
当义律的信跨越重洋，历时半年于1840年回到英国的时候。英国议会正在就是否对中国用兵进行讨论。虽然舆论（泰晤士报等）对战争持反对态度，但当时许多重量级的人物都表示了对战争的支持：
- 外务大臣巴麦尊勋爵（将来的首相）支持对清朝用兵，并希望由清朝支付鸦片商人的两百万两白银负债和战争赔偿。
- 小斯当东（Sir George Thomas Staunton，小时候曾面见过乾隆）一直是中英和平的倡导者，是当时英国国内唯一的研究中国的权威，在1840年下议院发言支持对中国出兵，认为应该教育一下盲目自大的清朝统治者。
- 威灵顿公爵（Arthur Wellesley，1st Duke of Wellington，滑铁卢战役中击败拿破仑）在1834年拒绝了律劳卑勋爵（William John Napier，9th Lord Napier，义律的前任）的出兵建议，却在1840年上议院发言同意了鸦片战争的出兵建议（他是上议院保守党，反对党多数，却支持了下议院执政党出兵的要求）。
经过激烈的讨论，当时英国议会下议院最终以271票对262票通过了对中国的战争提案，也就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提案。中国历史由此进入了半殖民地的黑暗时代。
义律事后总结如果没有鸦片非法走私，就不会有战争。虽说由于鸦片的非法走私，战争迟早爆发，但可以说如果没有林则徐那种天朝上国的盲目自大，鸦片战争不会在那个时间点爆发。
鸦片的非法走私贸易造就的富商：
- 当时最大的外国鸦片贸易商“怡和洋行”的创始人之一詹姆士·马地臣爵士（Sir James Matheson, 1st Baronet）靠鸦片贸易赚的钱成为当时英国第二大地主。
- 时至今日，怡和控股有限公司（Jardine Matheson Holdings Ltd.，也就是当初的“怡和洋行”）在香港仍然相当活跃，是香港仅次于政府的最大雇主，2010年总资产达到480.76亿美元。
- 怡和洋行的另一个创始人威廉·渣甸（Dr. William Jardine，鸦片商之前的身份是医生）是鸦片战争的主要推动者。
- 当时鸦片的最大的提供商，是英属印度的詹姆塞特吉·吉吉博伊爵士（Sir Jamsetjee Jejeebhoy, 1st Baronet）。他把鸦片贸易获利大量捐赠给孟买，修建学校、医院、铁路等等。由于他的慈善行为为，维多利亚女王授予他准男爵爵位，是英属印度第一个得到这个爵位的人。
- 鸦片战争前最大的中国鸦片商人伍秉鉴（商名浩官，本名外国人很难发音，都称其官名：Howqua）是当时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他的“怡和行”（不要跟前面的“怡和洋行”弄混）是鸦片战争前专营外商贸易的广州十三行行首。伍秉鉴的各种田产、房屋、店铺、银号及运往英美的货物等财产当时估值约二千六百万墨西哥银元。而在这个时期的美国，最富有的人资产也不过七百万墨西哥银元。
- 伍秉鉴也是美国铁路大王约翰·默里·福布斯（John Murray Forbes）的义父。约翰·福布斯18岁作为一个学徒来广州，伍秉鉴对其倾力培养并最终成为合作伙伴。约翰·福布斯回美国时，伍秉鉴赞助了50万美元。约翰用这笔钱在美国开始了铁路生意，成为横跨北美大陆和泛美大铁路的最大承建商。他们的私人友谊延续到伍秉鉴的后代。
吐泡鱼
写于2018-09-04